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打工文学?

日期:10-27 来源:未知

  作家塞壬进入东莞的流水线、日结工市场打工,以“他者”视角写下普通工人的劳作日常——

 
 
 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打工文学?
 
  阅读提示
 
  20年前的打工文学作品,大体讲述了苦难、超负荷工作、流逝在机台上的青春……20年过去,我们看待打工文学,需要建立一种现代视角。
 
  生活在有着“世界工厂”之称的广东东莞,作家塞壬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抗拒打工文学的。“作为一个东莞作家,这是很可惜的。有那么好的资源和环境,你为什么不去写?”塞壬追问自己,并用实际行动给出了答案。
 
  2020年、2021年,她隐匿身份,先后花了80多天时间去东莞的流水线、日结工市场打工,写下了8万多字的作品。今年春天,这本散文集《无尘车间》由译林出版社出版。
 
  20年前,当打工文学席卷中国文坛的时候,他们的作品大体讲述了苦难、超负荷工作、毫无尊严、压抑,以及看不到希望的人生、流逝在机台上的青春……这些打工文学皆出自打工作家之手,他们写着自己的命运,也借由手中的笔改写了命运。
 
  20年过去,打工文学的关键词依然多是苦难,塞壬对此存疑。“由不是打工作家的我来写,恰恰是公允的。对所见之人、之事,因无私心、无偏见,所以我能平静地写出它。”塞壬一字一句写下普通工人的劳作日常。
 
  一碗干净的饭
 
  香水、红指甲、口红、细高跟鞋都要戒掉,必须素颜,穿普通牛仔裤、衬衫、帆布鞋 ,眼镜最好换成隐形的,苹果手机换成1000多元的旧款OPPO手机……2020年春天,当塞壬决定去工厂流水线当一名工人时,朋友给出了建议。
 
  塞壬生活的东莞长安镇,在全国千强镇榜单中位列前十。在她的笔下,这里除了镇中心广场商业步行街的那条主干道外,星罗棋布的五金模具厂、电子厂、塑胶厂、玩具厂、鞋厂、印刷厂等等,密密麻麻地将城市的缝隙填满。“100多万人口的城镇,那些平常看不见的人,那些隐身在这些神秘厂房里的人,才是这个城市真正的主人。”塞壬这才意识到,自己生活在工业园区的包围之中,也领悟到了何为“东莞制造”。
 
  光学部无尘车间,39336号,是伟达电子厂女工黄红艳的工号。黄红艳,是她的原名,作家“塞壬”看似退场。简陋的宿舍里只有四张铁架子床,上下铺;难穿的蛙式连体衣一整套上身后,只有眼睛露在外面;无尘车间的不锈钢工作台像庄稼一样一字排开,防尘灯管将产品器件照得纤毫毕现;上厕所需要拿离岗证,15分钟,超时就算迟到,扣除70元的全勤奖……
 
  但“塞壬”一直都在。她终究不属于这里,看不惯时直接顶撞拉长(拉,Line,流水线,拉长即线长);文学的触角一直在,那么多打工文学作品没有写清楚的工作环境,被她观察、记录;思考也一直在,劳动兑换金钱,这是不容一丝让步的尊严。
 
  “选择流水线并不是一种最坏的人生,这是一碗干净的饭,而且理直气壮。”塞壬给予了打工文学“他者”视角。
 
  重返打工生活
 
  打工文学的代表人物郑小琼、王十月同在东莞成长起来,曾经的流水线工人早已实现了身份跃升,在省级文学期刊担任着领导职务。塞壬与他们再熟悉不过。
 
  塞壬的家乡在工业重镇湖北黄石,高中毕业后进了当地国有冶钢厂做工人。2000年南下,2004年到深圳,那个时候网络正流行文学BBS,她开始码字。慢慢地,写作成了她生活的全部。
 
  2008年,塞壬凭散文集《下落不明的生活》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“最具潜力新人奖”,这是该奖项首次颁给散文作家。同年,她被引进到东莞长安,成为长安镇图书馆的一名工作人员,自此安定下来。
 
  那些年间,她认识了郑小琼、王十月等人。此后,他们的作品常被文学评论者归类提及。当郑小琼、王十月退离现场,90后、00后进入工厂流水线,打工这一时代命题在发展变化之中,打工文学应该往何处去?
 
  “你们现在不是不写打工文学了吗,我来写!”突破打工文学过往的苦难描写、沉入生活真实记录的《无尘车间》由此诞生。
 
  有评论指出,《无尘车间》让人感受到,塞壬的书写与打工者书写打工文学时的态度有了很大的不同。工厂的意义,工作给人的价值,给生活方式带来的变化,亟待重估。而我们看待城市文学、打工文学,也需要建立一种现代视角。
 
  去丰富我的人生
 
  年轻的阿坚是个“工油子”,第三次进入伟达电子厂,还待过鞋厂、五金模具厂、玩具厂、制衣厂,是车间里的“跳梁活宝”。他不断地离开,又不断地回来。塞壬花了不少笔墨记录这位年轻的打工者,写他的爱情,也写他回不去的家乡。“他很有代表性,也能够看到打工者的众生相。”她说。
 
  塞壬还花了不少心思描写流水线、日结工的工作环境,描写每一个产品的生产细节,颜色、声音、气味,把它们一一还原出来。如她所说,这些就是外部的眼光,是新鲜的信息和更为丰富的内容。
 
  “我还不止一次地写工人摆模子的速度,他们操作起来具有一种美感。写做日结工时,一个副总又快又准地贴条形码,一摁一个,方方正正,干净平整,是漂亮的活计。”塞壬表达了对劳动的赞美,这是此前大多数打工文学作品中所缺失的部分。
 
  今年4月后,塞壬年满50岁,如期退休。工厂流水线难进了,她就去寻找做日结工的机会,虽然很难如愿。不过,塞壬告诉《工人日报》记者,她会继续尝试,“我希望除了文学之外,我能跟某个群体有一个很好的相处机会,能够触摸到生活真正的质地。”
 
  “打工题材我还是会坚持写下去的。这是一个时代的大题材,我目前所触之处不过九牛一毛,需要深耕。我希望关于这个题材的写作由一种外部视角而成为自身的写作:由远观,到零距离,最后到成为他们。我希望这个题材的写作能够丰富我的人生。”塞壬如是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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